emanon92

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

给Hachi老师《最后一话连载》的长评


标题来自博尔赫斯的一首诗：

我给你，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。

我给你你对自己的解释，关于你自己的理论，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消息。 

我给你我的寂寞、我的黑暗、我心的饥渴；我试图用困惑、危险、失败来打动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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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非常喜欢hachi老师在《露水之世》里的核心意象：在铜镜映照之下，两个本来无关的个体间诞生了一瞬间的联系和观照，余波足以持续一生。足够耐心的读者会发现，这篇虚构小说本身也是这样的镜子。


初次阅读我们先观赏了成真的梦，再被迫品味了梦之外苦涩生活的余烬。然后再度回到开头，我们观赏的东西于是忽然变了。我们突然意识到我们在观赏的是卡的观赏：我们怀揣着悲伤的同情看着他的写作，看着他从迟暮之年带刺的生活中转过去，向虚构之镜伸出手，穿越时空与故人如相晤面。我们后来知道，这个故事——这面镜子——从卡孤独的车站之旅开始诞生，持续多年，卡的每一次映照都在永远地改写土的样子；同时也就在追忆中更改着他和土的关系……在镜中（连载中）出现的土，最初是陌生的好心人，是时刻被提防的叛徒恶棍，被命运辜负剥夺资格的优秀忍者，但最后定格成咋咋呼呼、热情的、有点烦恼的普通恋人。而他们的关系依照着土的回顾，也有过生活习惯上的相互讨厌，有“早就不是原来那样”的怀疑和痛苦，有被迫的压制和没完没了的争吵误会…和难以停止的对困惑、危险、失败的渴求…和像闪电露水一样短暂，幻觉一样的幸福。



再度阅读的时候，我们其实知道镜中的世界不是真实的。总有某些乖悖的细节像细小的钉子一样刺痛我们，令我们醒着。例如说，土的感冒其实从来没有来得及像小说里一样痊愈。例如说女主角叙事的断裂，她其实从没有目睹他们和好的过程——卡哪怕是一个再高明的作者，也仍然有不能（不敢）想象的场面……但是女主角开口告诉土他的真实的渴望，和最后一次吵架的细节，又真得不能再真，把你重新拉进虚构里去……接下来他们交谈的句子，那么平静又惊人，深挚又超脱，于是你暂时也会忘记这到底是谁的视角，谁在向看不见的对方呼唤和诉求，但这并不要紧…因为当人向镜中人凝视伸出手去的时候，镜中人亦回以伸手。或许也因为时隔多年尘埃落定之后，卡终于可以安全地向回忆里的恋人交出他的核心，献出他曾经自己也捉摸不定的黑暗的渴求作为交换；于是土身上那些他努力压制的部分也被打动而重新向他显现了。我想，这里有至深的理解、抱歉、渴望和原谅。


连载故事定格在这里，然而直到死亡来临之前，卡还可以再无休止地回望他虚构的镜子，用他接纳了困惑、失败与危险的爱去交换新的幻想。在那里土永远带着奇奇怪怪的抱怨和垃圾吐槽，但永远会向你走来，永远会回到那扇窗下，带着永不褪去的露水，就像我们第一天认识他一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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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跳开一点，讲一讲我觉得这个故事最动人的地方，正是authorship和虚构。正是实际的凭吊虽然和历史一起终归空妄，但，“故事比真实更真”。虚构可以拯救人，但也许正是建立在“幸福是没有的”这样对现实的苦涩认知上。现实转瞬即逝，七零八落，幸福如梦幻泡影——但在故事里我们可以重新采集它亲近它，叫故人回归，叫这一瞬间反复展开为无限。

开头引的诗叫做《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》…而当你不再的时候，故事的书写就是一种答案。

“我给你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”。


在卡最后的回答里面，有不被时间打动的，至为坚定的东西。



正如BGM唱的那样：
All my life I've stumbled/but here I am/just perfect/perfect as I can ever be/For a moment I know I've got you. 

In the end it's not time but words that heals. 要我说，这已经远远不只是他们两个角色的故事。我们也可以成为真世，在见证一切之后把这一些话语带走…我是说，这个故事也许可以成为我们的镜子。我们谁有沉入时间之水的往事不能释怀，谁就能从这个故事中获得长久的安慰。